一天赚五块钱,我爸妈也干了五年







鱼拉到镇上时天刚亮。
好的位置被占了,爸妈交了五元卫生费,在远离集市中心的地方把鱼摆好。三十年前,我爸把三轮车停在这里候客。他开车不行,总把客人带进沟里。
鱼是我凌晨四点下塘捞的。我爸的下半截身体老得比上半截快。他的手还有劲,腿没法在泥里移动。捞鱼时,他拉住渔网一头,像木桩子站着,我拉住渔网另一头,沿着池塘画圆。
渔网有两根绳索,我要手脚并用,确保它们一根浮在水面,一根紧贴池底。我妈在岸上负责照明,但每当对岸山里有声音响起,她就把电筒照向那里。
黎明前的天空黑得像锅底,细碎的冰粒就如铁锈一样落下。我妈把灯光移走后,深不见底的黑暗就在我眼前展开。我脚下的泥水粘稠又响亮,渔网另一头是老去半截的父亲。别的我就不知道了。
爸妈带了两块饼干当早餐,当新鲜的薄雪穿过十字路口的电线缓缓落下时,我妈买来一把塑料袋,打算一会用来装鱼,我爸在本子上郑重写下两个字:
鱼钱:
下方预留一大片空白。
有人来询问,他们总是重复同一句话:泉水鱼,除了草什么都没吃过。他们对鱼的信心很足,他们相信自己养出来的鱼是世上最美味的鱼。
他们说的都是实话,那口池塘在山里荒废已久,远离人群。五年前,我爸承包下来,放进五十条草鱼。之后每年清明,我妈就打草喂鱼,一直喂到国庆。
八个月里,鱼能长多少斤,取决于我妈瘦多少斤。
起初我们的鱼卖不出,因为我们的鱼吃草,按市场价要十五块一斤。别人的鱼吃饲料长大,七块也卖,还附赠杀鱼服务。更严重的问题是,这一天街上卖鱼的比买鱼的人多。
我有些着急,因为我们没有输氧机,捞上来的鱼要是卖不出,只能拿回去自己吃。我认为卖一块钱也比拿死鱼回家强。
我爸说:能卖掉的。
我妈说:卖不出可以做咸鱼。
我爸说:少吃那玩意,致癌。
我妈说:我一个人吃,你活久一点。
一位小学同学看到了我,读书时他总和我打架,总体来说双方各有输赢。他带着他的孩子过来,根本没问价格,随手买走两条。
接着是我爸的老同学拎走两条,我爸给他减去三元钱尾数。然后是亲戚,亲戚的亲戚。邻居,还有村里的人。后来发生的事我很难用市场经济解释,反正那绝对不是在卖鱼。
当集市散去的时候,我们面前的鱼一条也不剩了。回到家,我爸喜悦于自己人情尚在,还有人认他,我妈喜悦于一年的辛劳终于换成钱。
她说:我算过,我天天打草,只能赚五块钱,可能不如在城里捡垃圾。
她又说:但明年还是要养的,不养五块钱都没有。